第(2/3)页 牵嘉虽继承着父亲关内侯的爵位,但租税低微,因此和牵弘一样家无余财,但因父亲的恩荫,牵家在洛阳城西金市附近还有一处寓所,于是兄弟二人也就暂时在这里落了脚。 自从听闻了司马家为长孙女司马忆容招亲一事后,多年来同样心系忆容的牵弘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牵弘非常想去司马家提亲,可他家如今无权无势就算了,就连像样的提亲礼品他都拿不出手,这让牵弘的内心生出了几丝自卑心理。 也许自己从来都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牵弘念及此处,心情由激动紧张转而变成了郁闷烦躁。他抄起平日里练习武艺的木剑,牵出了马厩中随他征战了多年的爱驹,在狭小的后园里转转腾挪了起来,他一边策着爱驹在院中转着圈子,一边挥动木剑劈砍着院内的木人桩,企图借此消灭心中的失意、无奈、躁郁。 就在这时,去金市上买了些酒肉回家的牵嘉听到了后院的马蹄声和砍杀的动静,以为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放下手中的酒肉就急忙进了二进间的后院: “二弟,你发什么疯啊,我还以为家里招贼了呢!” 牵弘见自己扰的大哥无故忧心,立即便翻下了马背,放下了木剑,而后来到了大哥身旁躬身赔起了不是: “大哥,是我不好,我不该情绪这般激动。” 牵嘉听牵弘说了‘情绪激动’,心中忽动,他转念一想,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我知道了,你定是为那司马家大小姐招亲一事感到忧心,是也不是?” 牵弘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红。 牵弘这些年来一直与大哥无话不谈,因此牵嘉自然知晓兄弟对忆容的一片痴心。他拍了拍牵弘的肩膀,而后温声说道: “你个傻小子,大哥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了,大哥这个关内侯虽然租税寡淡,但积少成多,这几年总算是攒了几十万钱出来,本来打算在好地界给咱们买套大宅子的,不过现在看来,买不成咯,走,你收拾一下,跟着大哥去金市上挑两样像样的礼物,然后去司马家提亲!” 牵弘听了大哥的话,心中一阵感动,不禁红了眼眶: “大哥,谢谢你!” 牵嘉哈哈大笑,砸了砸兄弟坚实的胸膛: “你个傻小子,和你亲哥用得着说谢谢?” 牵弘转忧为喜,立即便行动了起来,他先是去了一趟金市,挑选到了合适的礼物后,又立即回家洗漱整理了一番,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司马家的宅门外。 牵弘望着司马家那红木青瓦白石堆砌起的阔气宅邸大门,一时之间倒犯了怵,他呆呆的望着门口那对威严神气的白石镇宅兽,又抬眼看了看大门正中那块名家所写、金漆为墨、红木为纸的硕大匾额,‘舞阳侯府’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就仿佛四个千钧大石一样,重重的压着牵弘的胸口,直压得牵弘喘不过气来。 在战场上勇敢剽悍的牵弘,此刻竟足足在司马府门外犹豫了小半个时辰! 眼看着天色快晚了,牵弘这才再次鼓足勇气,抓着偏门上的兽头门环敲起了门,朱红色的门扇发出的咚咚声深沉悦耳,但牵弘的心情却更加紧张了起来。 不多时,侧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这两日上门提亲面见卫将军司马师的人不在少数,因此门房守候的仆役并不感到意外,他淡淡的瞥了一眼牵弘和牵弘手中的礼物,便直接明白了牵弘此来的目的: “这位公子定是来提亲的吧,肃清,你带着这位公子去拜见大公子吧!” 那名叫肃清的小斯应了一声后,便客客气气的带着牵弘穿过了照壁、回廊、花园,一路来到了司马师的书房外,肃清让牵弘在房外的凉亭中暂候,然后便进房通禀去了,片刻后肃清便招呼起了牵弘。 牵弘此刻心中的紧张感再次飙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急忙映照着池塘中的水影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快步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牵弘进门之后,立即便以晚辈礼节拜见了司马师。 “晚辈牵弘,见过长平乡侯。” “嗯,贤侄不必多礼,先坐下喝杯热茶吧。” 司马师一见到牵弘,心中便对这个仪表端正、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礼数周全的小伙子生起了两分好感。传闻中说他武艺非凡,司马师一看他沉稳刚健的步伐,心中已知其并非浪得虚名。 牵弘心中则不禁想道:这司马子元果然与传闻中所说的一样,面相有些阴鸷凶恶。但牵弘又仔细端详了一眼后,又觉得其人的五官轮廓并不差,之所以看着令人生畏,全是因为其狰狞的左眼与阴鸷的气质导致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家常后,司马师有意考较牵弘的心性,于是借着方才谈论的话茬刻意夸奖道: “你的父亲牵子经,为我大魏镇守雁门多年,屡次挫败鲜卑,使得胡人不敢窥我北境,威风远振幽并,其威名我年少之时就已有所耳闻了。正所谓‘虎父无犬子’,贤侄的武略,想必自有一番家学渊源了!” 牵弘见司马师夸奖,心中虽然欢喜,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真诚的回答道: “司马伯父过奖了,先考功绩,弘不敢因之洋洋自得,弘自幼受先考教诲,倒是也想像先父一样为国效力,倘若他日有机会,弘也愿学先考守御国门、为国家抵御外虏,即便马革裹尸,也不枉男儿七尺之躯!” 牵弘说完这话后,忽然有些后悔,生怕司马师觉得自己言语轻狂,且司马家打算为忆容挑选夫婿,自己动不动就说什么马革裹尸,恐怕更是犯了忌讳,但不管怎样,话已出口,牵弘即便后悔也已无用。 司马师倒并没有对牵弘的话产生反感,他一向混迹军旅,也一向喜欢选拔人才,因此此刻他对牵弘的印象可以说是非常好。 但一码归一码,司马师虽然对牵弘有欣赏之意,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将忆容嫁给他。 毕竟牵家此时算是家道中落,自己没有嫁女联姻的必要。 司马师本想像拒绝其他自己不愿联姻的世家子弟那样直言拒绝,但转念一想,牵弘这个颇有潜力的后辈完全值得笼络,因此他打算说的委婉且真诚一些: “贤侄,实不相瞒,我虽对你十分欣赏,但奈何我家老爷子心中早已有了明确的孙婿人选,此次招亲,实际上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朝中士族对我司马家的态度而已,此次我俩恐怕成不了翁婿了!” 招亲只为试探朝中态度这件事情,虽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机密,但是,司马师肯对牵弘这个初次见面的寒门后辈坦白,足见他十足的诚意。 能得到当朝首屈一指权臣嫡长子的亲睐,此事若换做旁人,恐怕早就乐不可支了。 但提亲不成的牵弘此时此刻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得知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即将嫁入他门后,原本勇敢刚强的牵弘竟宛若五雷轰顶、丢了魂儿一样,过了半晌才回了司马师的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牵弘此刻强忍着想要流下眼泪的冲动,勉力的保持着最后一丝从容和风度: “多谢伯父厚爱,弘,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伯父......” 司马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示意牵弘只管问。 “侄儿想知道,司马太傅他,心中的孙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司马师识人毒辣,一眼就看出了牵弘内心深处的伤感,他有些不太明白牵弘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忆容。 甚至在这一刻,他的内心深处竟然真的动了招其为婿的念头。 他很喜欢牵弘的重情重义,有血有肉。 这不仅仅是因为牵弘很像年轻时的自己,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这一类人是最好控制的。 但他的理性不允许他做出如此开明感性的事情,他轻轻的拍了拍牵弘的肩膀,给了牵弘一些安慰,而后用柔和的声音对其说道: “我们打算与荀氏联姻,将忆容嫁给荀令君的孙儿,荀寓。” 牵弘闻言后,就连眼神都变得涣散了起来,他失魂落魄的念叨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满庭芝兰玉树的荀家......” 司马师此刻竟难得的展现出了作为长辈的慈爱,看到牵弘的反应后,司马师不可避免的再次想起了他曾经的一生挚爱,媛容。他抚摸了一下牵弘的发髻,柔声安慰他道: “感谢贤侄对小女的厚爱,还望你不要过于失望,天下好女子多矣,我闲时再为贤侄留意一桩好婚事!” 司马师此刻深信自己早晚可以彻底控制收服牵弘。 想到此处,司马师的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 忆容的居所,是一座足足有五层高的小楼,名叫南梦小筑,位在司马府的西南角。 这栋小楼,从下往上,依次摆放着 她的闺阁,位在最高的第五层,五间房中,忆容的闺房是唯一一间正北方向开有雕花窗户、可以一览远处熙熙攘攘的金市和巍峨壮丽的金墉城的房屋。 每当暖春或盛夏那携带着远处花香的西南风自南窗穿过北窗时,忆容都会想起本朝陈思王曹植的那首感人肺腑的诗句: “原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忆容从小没了母亲,且听了不少洛阳市井间流传的父亲毒杀母亲的传闻,因此性格逐渐变得孤僻了起来,很多时候她不愿意与别人交流,反而更喜欢一个人倚在窗边望着南边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北边热闹喧哗的金市。 有时候,她会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好像自己只是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忆容刚刚听到自己可能嫁入荀家的消息后,也许是她内心深处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因此她竟没有太大的反应。 整个下午,忆容都呆在自己的南梦小筑上,她的心中好像缺了一大块什么东西一样,一直痴痴的望着远处金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直到夕阳的暖光照映进了她的窗棂,直到阳光消失不见、华灯初上的时刻,直到她看到远处街市上出双入对、抱女携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年轻夫妻后,她的心中这才忽然再次想起了多年前与牵弘初遇的那个冬天。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当他不经意间吟唱出母亲当年经常唱的这首《越人歌》时,她的心中这才忽然感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 她取出了后母羊徽瑜教他缝制的手帕,想要擦拭流下脸颊的泪水,可当她看到那绛地交龙锦帕上绣着的鸳鸯时,心中再次涌起了一阵宛若海潮一般难以抵挡的悲伤,此刻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就连想要畅快的大哭都难以做到了。 一直陪伴在忆容身边,一手照顾忆容长大,宛若忆容母亲的侍女子衿见忆容到了饭点也不去用膳,猜想是忆容身体有恙,所以提了一个食盒来到了南梦小筑: “小姐,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都到了饭点了怎么还不去吃饭呢?我给你提了些饭菜,你如果不想下楼的话,就在屋里吃吧。” 忆容听了子衿的声音后,心中那一份对亡母的思念也被勾了起来,她的心中更加哀伤了,但她却也不想让子衿为自己担心,所以并没有转身,而是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子衿姨,我有些不舒服,你把饭菜放在这,我待会会吃的......” 容颜已经衰老、鬓发已经灰白的子衿再次用担忧关切的眼神看了看忆容,将饭菜摆放在了檀香木案上后,这才下了阁楼。 —————————— 入夜后,一心想着为表弟报仇,一雪曹氏旧恨的夏侯玄颇感心烦意乱,睡不着的他索性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暗纹褝衣,悄悄出了昌陵侯府院墙。 他施展开家传的‘云行雨步’轻功,一路隐藏在黑影之中,鬼使神差的便来到了司马家的院墙外。 想起死去、流放的亲友兄弟后,夏侯玄心中想要复仇的念头忽然再次浓烈了起来,他望着那看似高不可攀但却难不住自己的舞阳侯府院墙,心中思考起了诛灭司马的计划。 就在这时,院墙内那栋五层高的阁楼顶楼雕花木窗忽然打了开来,一个年纪二十余岁的姑娘冷不防便朝着阁楼下跃了下来! 夜色之中夏侯玄虽然看不清那姑娘的面容,但他知道司马府中这样年龄的女眷多半是自己的外甥女,夏侯玄不敢犹豫,立即施展出‘云行雨步’轻功中最上乘的‘倏忽行万亿’,一个箭步便跨上了司马府院墙,然后一个借力便朝着外甥女坠落的方向迎了过去,幸好五楼下坠的力道并不是十分恐怖,加上夏侯玄家传的‘云行雨步’功法极其玄妙,他终于有惊无险的接住了坠落的姑娘。 夏侯玄平稳落地后,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救下的正是外甥女司马忆容。 夏侯玄看着面有泪痕的外甥女,此刻不忍责备,而是温声询问道: “忆容,你缘何会坠下阁楼,是不小心么?” 忆容伤心了一个下午,心思单纯的她难以忍受心中的苦楚,所以在夜间忽然萌生了死志,可当她纵身跃下阁楼的那一刻,她忽然便想起了年逾古稀的翁翁,还有日渐操劳鬓角发白的父亲,几个可爱的妹妹,以及尚在人世的牵弘。 那一刻她忽然感到非常的后悔,自己如若就这样死去,非但会让亲人心痛,为家族蒙羞,而且就此再也无法见到牵弘,再也无法感受到这个美好而又残酷的花花世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忆容看到一个宛若幽灵的黑影朝着自己飞了过来,落地后这才看清楚了来人的相貌,原来正是舅舅夏侯玄救了自己。 忆容此刻从死到生,心中的悲伤被劫后余生的庆幸冲散了不少,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然后对舅舅实话实说道: “舅父,忆容糊涂,为情所困,不愿因为联姻放弃私情,这才有了轻生之念,方才若非舅父在此,忆容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忆容在此多谢舅父了......” 忆容话音刚落,又急又怒的夏侯玄便挥起了巴掌,但当他看到忆容那酷似亡妹媛容的面容时,扬起的手掌又缓缓沉了下去: “忆容,你娘当年十月怀胎,多么辛苦,这才生下了你,你娘生前把你当个宝似的供养保护,你倒好,一念之差便要毁去你娘赐予你的生命,你为何如此糊涂!” 忆容此刻又悔又悲,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过了片刻,夏侯玄怒气消散后,又温声对忆容道: “走吧,舅父携你上楼去,待会侍女下人见不到你,恐怕会大吃一惊。抓紧我的胳膊,不要松手。” 忆容点了点头,依言抓住了舅舅的臂膀,夏侯玄施展‘云行雨步’,携着身材轻巧的忆容,巧妙的依次从南梦小筑一层的花室、二层的书室、三层的茶室、四层的琴室的屋檐上跃了上去,最终将忆容安安稳稳的送入了五层的雕花窗中,夏侯玄并没有就此离去,他飞身坐到了五楼外的一株高大的花树枝桠上,然后柔声说道: “舅父与你说几句话再走。忆容,我与牵子经曾并肩作战,有过交情,牵弘这孩子也跟了我多年,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嫁入荀氏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如若还与牵弘藕断丝连,日后何以面对荀氏?牵弘的性命前程岂非堪忧?” 忆容一向聪慧,只不过此次为情所困,因此不愿深层次的去想一些事,此刻夏侯玄点透了此事的关节,她又岂能继续一意孤行? 要知道翁翁和父亲他们一向杀伐果断,倘若为了司马家和荀氏的清誉而除去牵招,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夏侯玄见忆容恢复了几丝精神,于是继续说道: “忆容,你可曾听说过荀氏家族的往事?” 忆容自幼饱读诗书,司马师也曾给他讲过许多前朝和本朝的掌故,荀家的过往,她也略有耳闻,忆容回答舅舅道: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