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墨黑-《斑斓:毕业了,当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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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告,”我回答,“不是嫌小,而是觉得自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建议由伍卫国同志担任。”

    “浑蛋!”普洱将手中的不锈钢茶杯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出了办公桌,“骨干任命由得你挑肥拣瘦吗?部队是菜市场吗你以为?给你这个机会你就好好把握,别给脸不要脸!”

    我气得嘴唇发抖,不知该如何发作,我想要不是在部队,我一定是门一摔就走了,滚你妈的蛋去吧!

    “夏拙,”指导员止住了普洱的狂飙,冲我说道,“连长这么关心你,还不是为了你有个好的前程。”

    我已经被普洱骂得丧失理智了,抢过指导员的话就说了起来:“谢谢连长、指导员关心,我知道,让我担任发射号手,让我立功,让我当骨干,都是为了政治需要。连队需要这样的典型,连长和指导员也需要这样的工作为自己的成绩添彩。我服从。”

    普洱和指导员听了我的话,都十分错愕地看着我。他们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上等兵竟然能冲他们说出这样胆大包天的话来。

    连部变得非常安静,这种安静让我迅速冷静下来,回味了刚刚自己说出口的话。“坏了。”我在心里喊道。

    “滚!”果不其然,普洱发出了金毛狮王谢逊那样的吼声,吓得我礼都不敢敬,一溜烟就跑了。

    第二天早上,组织队列训练,指导员叫住我,把我拉到营区东边的小亭子里跟我“谈谈心”。

    “指导员,昨天我说错了。”我一见这阵势就赶紧认错,免得等会儿挨收拾。

    “你错在哪里了?”指导员不像普洱一样有着辣椒炒牛×的脾气,他永远是那样和颜悦色。

    “我……”

    “你看,你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笑道,“你觉得,我和连长又是给你宣传报道,又是让你立功又是让你当班长,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是吗?”

    我沉默。

    “夏拙,如果说你错了,你错就错在这里,”指导员的脸慢慢变得严肃起来,“老实说,我对你的关心远不及连长。你说,他图什么呢?”

    我看着指导员。

    “你说,他图什么?”指导员紧追不舍。

    “大概是……希望我在自己的岗位上多做贡献,为这个连队分忧解难?”我犹豫地回答。

    指导员摇摇头,“夏拙你知道吗?你们连长马上就要转业了。”

    “转业?!”我惊呼起来。

    “嗯,我希望你能保密。”

    我郑重地点点头。

    “对于他来说,这个连队是好是坏对他的前程没有太大影响,你的进步是快是慢对他的前程更没影响。”指导员叹了一口气,“但是他非常非常关心你。为了你执行点火任务,他冒着多大的风险?为了让你当骨干,他跟军务的差点吵了起来。上次那个三等功本来是给他的,结果他让给了你,后来贾东风立了功,他还专门找政治部讨说法。他之所以这么器重你,这么关心你,完全就因为你是一个大学生兵,是棵好苗子,有培养前途。”

    我的眼圈红了起来。

    “老杨常跟我说,部队有你这样的人,才有希望,”指导员望着不远处操场上正在组织队列训练的连长,情真意切地说道,“他说,只怪当年没好好读书,没考上个好大学,不然他还要在这个部队待上十年八年。”

    指导员把目光从远处收回,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知道连长对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提干,”指导员说,“他希望你今年能提干,他现在所做的就是为你提干铺路。”

    我惊诧地看着他。

    指导员告诉我,大学生士兵提干的三个主要条件,一是入伍满一年半,二是担任过副班长以上的骨干,三是获得优秀士兵以上的奖励表彰。

    “现在看来,你担任了副班长,到6月份就可以申请提干了。知道吗?”

    我迟钝地点了点头。

    “怎么?”指导员看了看我,有些诧异地问道,“莫非你不想提干?”

    “我……还没考虑清楚。”我如实回答。

    指导员似乎也对我失去了耐心,他冲我摆摆手,“那你考虑清楚再说吧。”

    “谢谢您的关心。”我冲他敬了个礼。

    “去吧。”

    两天之后,连队召开军人大会,指导员向全连宣布了杨连长免职的命令。他已经确定转业了,而新的连长即将到任。普洱坐在指导员旁边,看不出表情。命令宣布之后,我们希望他能站起来说两句,可是他没有。会议结束,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迈着标准的齐步迟缓地离开了俱乐部。我竟然发现,他向来挺直如一根旗杆的脊背,此刻竟然显得有些佝偻。

    我眼眶一热,跟指导员打了报告离开俱乐部,快步跟上普洱。

    普洱看到我,微笑着说:“我们走走?”

    “好。”我随着他安静地穿过连队长长的走廊,下了楼,缓步踱过水泥篮球场,走进了连队右侧种满雪松和红豆杉的林子,坐在了凉亭里干净的小石凳上。

    普洱从兜里掏出一包“精白沙”,用牙叼出一根,用火机点燃,深吸一口,问我:“知道我为什么当兵吗?”

    我摇摇头。他似乎也没有期望我能知道答案,他吐纳着那一团云雾,告诉我:

    “1999年5月,我还在上高二来着,学习不怎么好,但打架还算厉害。有一天,学校广播里播出了我们使馆被美国人炸了的消息,那时学生们上街游行,一个个都群情激奋。我一参加游行心就野了,不肯上学,就等着征兵入伍,希望有一天能真刀实枪地跟洋鬼子干一场。很幼稚吧?”

    普洱看看我,兀自笑了起来。

    我跟着笑了笑。

    “说说你怎么来的部队?”

    我笑了笑,找了个崇拜军装的借口搪塞过去。因为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我来部队的真实理由——这比他“跟美国人干一仗”的想法还要幼稚。

    “听指导员说,你不是很想提干?”

    我没有回答。

    “跟我说说,为啥?”

    “连长,”我回答,“您说提干又能怎么样呢?像您这样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到头来还不是面临转业?”

    我并不知道,我这句话就像一击重拳击中他的胸膛。他把头靠在凉亭的方柱上,眼皮像不堪重负一般颓然合上。

    “你知道为什么让我转业吗?”

    我冲他摇摇头。

    “学历太低。已经不能适应部队需要了。”

    普洱说,作为一支高科技部队,选拔干部,特别是主官,学历的要求非常高。“大本”已经成为干部进步提升的“硬杠杠”。

    “像我这样的,已经属于淘汰产品了。”普洱自嘲地笑了笑。

    “部队也太没人性了。”我抱怨道。

    “扯淡!”普洱瞪了我一眼,又叹了一口气,“再过两年,部队就要换新型号了,信息化程度更高,对人的知识要求也更高。在我们导弹部队,科技就是战斗力啊。”

    “没那么玄乎,说白了不就是玩导弹吗?那么多大学本科、硕士毕业的连长,上次打弹不是也输给您了吗?”

    “起点太低了,为了那点专业,我这几年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当兵的时候夏天在蚊帐里打着手电学,冬天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学。现在当连长,我每天都要加班到十二点。等新型号上了,我是再也跟不上了。”

    “部队又不是科研院所,它总归是人的部队。一连长本科毕业,牛气得不行,他们哪次拉歌哪次集合哪次搞体能赢了我们?三连长研究生毕业又怎么样?连队带得像一坨屎,三天两头有人打架。还有五连的,听说连长准备考博士,自己却连队列都组织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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