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大亿公主-《上海绝唱》


    第(2/3)页

    说起来,紫薇的心眼儿也算是善良的。关于溟绚抽大烟的事情,紫薇从来就没有瞧不起他,也没有对外人说过。当然,作为两家的世交,她是知道溟绚抽大烟原是为了治哮喘病。但是,后来居然就此变成他的一个生活依靠,这真是让她失望到极点。这本身就可以看出溟绚的不可救药,他是黄家儿女中性情最懦弱的一个,也是最颓靡的一个。就像他明明很喜欢紫薇,却也以一种放任的态度对待紫薇,所以才造成了紫薇现在我行我素的生活方式。他和紫薇互为因果,因而也能平安相处,原则就是互不干涉,他抽他的大烟,紫薇在外面留自己的学。

    表面上看,漪纹从小就是和哥哥在一起生活。但与其说是与哥哥在一起生活,毋宁说是奶妈把她带大的,她对奶妈的感情超过对自己哥哥的感情。父亲在她的心目中,是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放在心上的心事重重的慈祥老人。漪纹对这个老人更多的是同情,而非感情。因为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就看见父亲在不停地为他们的未来设计。有时漪纹也想,如果当初父亲不是这样把他们的未来都设计好了,要他们自己在外面闯,也许她的哥哥们比现在还有些个性和血性。面对这样的两位哥哥,漪纹真是替自己想的很周到的父亲感到心疼。还是奶妈何妈说的对,儿孙自有儿孙福,父亲全是白操心。要是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知道这两个他日益操心的儿子是这个样子,他一定会气背过去。

    她在香港的时候就对那个疯狂的大哥失去了信心。她在心里想,全中邪了。

    大哥住在轩尼诗道上的一座洋房里,里面除了凌乱的麻将就是空的洋酒瓶子,漪纹在大哥的储藏室里就发现了还有两箱没有喝完的法国xo酒。即使他挣的钱再多,也不及他这样挥霍。大哥是独身,但他用来送女人的香水、首饰放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紫薇和漪纹一起去时,就大惊小怪地对大哥说,早知道大哥是这样的疼女人,当初还不如让她父亲改为与大哥溟颐结婚算了。紫薇对自己的大哥也毫不客气,随手就敛了几件首饰,后来还是这几件首饰救了漪纹的命,这已是后话了。大哥只是沉迷在一败涂地的债券交易中,见了紫薇和漪纹先问有没有金条。她们原是绕道香港准备和大哥一起去北京,却不想大哥已经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早把垂危的父亲放在脑后了。他说让她们先走,老爷子实在不行了时再给他拍电报。漪纹见此状况,只得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钱,都留给了大哥。就连回上海的船票也是紫薇垫付的。

    漪纹走的时候,中了邪的大哥送也不送这位多年不见的小妹,兀自迷醉在电话的摇来响去中。

    漪纹和紫薇只能两人做伴登上一艘开往上海的邮船。这一路心事重重,几夜都未能合眼。

    站在邮船的甲板上,漪纹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海水不断地想着,未来的人生就像眼前的海水一样深不可测。

    想想自己的两个哥哥,黄家到他们这里是没有指望了。兴许真正能够有指望的就是她们这姑嫂俩了。她想,她的留学生涯从此就算结束了。想到此,漪纹没有觉得多么悲哀,从小她就习惯了自己担当自己的事情。当然,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担忧,毕竟,她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母亲又早早去世了,她已习惯了自己做自己的主子。父亲本来就完全属于另一个家庭,那个家庭并非不欢迎她,而是她自己不喜欢住。那个家完全没有母亲在世时的大家气象,里里外外透着暴发户一样的金光银亮。她本来很喜欢老宅里原先那股上下有别却又和和睦睦的气氛,尤其喜欢父亲花巨资搜集起来的明式红木家具。那些家具最迷人的是在桌面和椅面上,都镶有上好的大理石面,每一个石面又都是一幅写意的中国画,有山有水,有风有雨。父亲喜欢把漪纹揽在怀里,让她猜石面上的国画是什么。漪纹的猜测总是很中父亲的意。而今,剩下的只有大妈二妈们的威严,她偏偏又看出这股威严是纸糊的,不堪一击的,用手指一戳便会破。为了不去戳破它,她便几年不回去一次。这一回,两位哥哥可是没有救了,一个中了证券邪,一个中了鸦片邪,而他们的保护神父亲又患了绝症。现在,只有她了,也只有她才能救他们。救这个被父亲操心又被哥哥们败坏的家。想来想去,漪纹决定回到上海后,就要学习一门生意,既然哥哥们不能持家,就让她这个黄家的女儿来理家吧。

    紫薇却不一样,她对回上海的未来充满了幻想。

    那天,在回上海的邮船上,紫薇和漪纹在甲板上畅谈回上海的计划。

    紫薇是一个享乐主义和乐观主义者,她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担心,她的脑海里全是对上海生活的无限憧憬。她说她要在上海办一个家庭party,就像在英国的上流社会里所看到的那样。她准备把母亲留给她的首饰重新改造一下,为每一件首饰配上一身旗袍。

    这一次在英国留学,让她最出风头的并不是那些原来她很中意的洋裙,反而是她和溟绚结婚时穿的旗袍,这些丝绸旗袍使她在party上大出风头。有不少绅士走过来向她攀谈,还有一些外交官夫人还特意前来打听她的旗袍是从哪里买来的。没有人知道,这个丝绸大王的女儿,从母亲那里已经承继下来上百批丝绸,她的游学费用几乎都是变卖这些丝绸的结果。这次在英国大出风头,使她对自己还拥有的财产有了无限的想象和寄托,她期望她还剩下的几十批丝绸能够在上海给她带来一个崭新的生活。她甚至对漪纹描述,她要把她和漪纹居住的房间全部用丝绸来装饰。她父亲给她这些丝绸的时候曾经告诉过她,女人是需要丝绸来养护的,尤其是对皮肤,如果女人的身体肌肤都是用丝绸来呵护的话,女人就可以保证永不衰老。如果说紫薇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叛逆性格的话,她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就只剩下了对丝绸的情有独钟。她就是在留学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父亲的话,带上了质量上好的绸缎,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管住在哪里,她都要把她带来的这块绸缎铺在床上,在绸缎的包裹下柔软地入睡。也许这就是她的皮肤始终像绸缎一样光滑的原因吧。她说她要把最后的绸缎除了做旗袍外,剩下的全部用来做成床上用品,做成窗帘,做成枕套,就连扶手椅最好也都是用绸缎来包装。她完全沉浸在对未来上海摩登生活的向往之中。
    第(2/3)页